“隆隆隆……”马蹄声在轰鸣,一刻也没停。史彦超率军紧追败兵,马不停蹄。
他转头看自己的人马,很乱。虽然只有两千骑,但刚刚破敌就快速追击,军阵不可能保持,大伙儿都骑着马随众跑马,马群就像一片乱军。
不过史彦超也不计较,左右诸部大致还是跟着各自的武将在跑。
他停不下来,因为感觉十分痛快!没有什么事儿能比得上摧枯拉朽一般破阵,奔放地纵横驰骋更痛快的了!
史彦超长得高壮异常、比普通人明显地大一圈,身体特别重,不过从郭绍手里赢回来的“千里雪”非常得力。
这匹高头壮马力量很足,驮着他能肆无忌惮地奔腾。
马的速度,延伸了史彦超的力量和自由。
及至中午,周军前锋冲到了郓州城下。叛军大部分人已经从城门陆续回撤,还有一部分殿后的在城外列阵。
步兵方阵,对骑兵威胁不大,但要搞他们一向也比较难。
史彦超率军在外围游走了一会儿,部将道:“敌军军心不稳,可整军尝试。”
另一个部将却不动声色道:“董遵诲部已经被我们甩开,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来,郓州迟早要破,史将军犯不着冒险……”
刚说话的武将言下之意,史彦超拿军功确实已经用处不大。
史彦超已经是殿前司都指挥使,大将圈子里比他地位高的人只有李处耘……李处耘的女儿还是贵妃,功劳、身份、地位都不比史彦超低,无论史彦超建立多少军功,也很难反过去压李处耘一头。
按照官场的玩法,这种情况卖命拼功劳已经对史彦超没多少好处;明智的做法是把李处耘斗下去,然后才能更上一层楼……
“哼!”史彦超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,也不废话。
史彦超虽是个莽夫,却不是谁都能理解的人。
高位和威名也是他喜欢的东西,喜欢的原因是可以享受世人的认可和崇拜!
他在乎是战争能力本身的追求,对极限的热情!
至于用阴谋诡计搞下竞争对手的作为,他很不齿,完全是对武力的亵渎。
“试个鸟!”史彦超吼了一声,“传令,照指挥序列,分左右合击叛军!”
史彦超高高举起铁枪,招呼重骑跟随自己的大旗,率军绕至左翼,随即发动进攻。
慢跑,控制速度,加速……史彦超抓起了铁枪,整个过程娴熟麻利。
“嗖嗖嗖……”敌营中弓箭纷纷射来,前排以枪阵拒敌。
叛军也是战阵经验丰富的人马。
但是抛射的箭矢对重骑威胁不大,只有偶尔运气不好恰好伤到马腿才会有人失去进攻力。
箭矢叮叮叮如冰雹落到盔甲上,史彦超适时大喊:“杀!”
二十步,沉重的铁骑带着战马冲刺的速度和猛力投掷的力量飞出。
敌阵前方倒下不少人,轰鸣沉重的重骑趁机冲至面前,顿时叛军调头就跑,拿长枪丢了就转身逃!
顷刻之间,敌营大乱。
周军马兵轻松地穿透了叛军阵营,趋近了城门口。此时城门的吊桥还没吊起,城门大开,许多败兵蜂拥往里跑。
部将大声道:“大帅,咱们杀过去把月城门占了!”
史彦超观察了一番,有瓮城,冲过去也只能占了门洞,往里冲会成为瓮中之鳖活靶子。他带的骑兵,不喜攻城。
“退兵收降,等后军把大炮运上来,轰死狗日的!”史彦超干脆利索地说道。
他这么快就决策的真实理由很简单:不喜呆在仄逼的门洞弹丸之地,被拘束住。
……
李筠回到城中中军行辕,心里明白:完蛋了!
昭义军的战力,连一成都没发挥出来。
他也没办法让将士们卖命……除非首战攻打史彦超时能战胜,逐渐让将士们有点盼头,否则神仙也没法,杀人严惩也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“报!”一个小将跑进来,单膝跪地抱拳道,“禁军未攻城,退兵了!”
李筠挥了挥手,心道:只是暂时的。
一员武将道:“主公,咱们应立刻完备城防,现在只能守城。”
李筠回顾左右,琢磨都派哪些人去守各城。守城兵力分散,只能把兵权分下去……此时,很明显的风险:会有人献城投降!
败局已定,献城投降还能将功补罪,是部将们最好的选择。
李筠脸上的皮肤几乎要皱到一块儿,不知谁信得过、谁信不过。
或许,大伙儿都是信得过的人……至少平素都是可靠的兄弟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如在耳际,那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并非虚情假意,当时确实都是有诚意的罢。
可是,真到了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,谁又不多思量考虑一下?
哪怕是武夫,完全不会用心想的人,也很难坐上他们的位置。
可能也有一根筋的人,忠义当先,但李筠现在也没有大义名分……说是报郭威知遇之恩,可那是他个人的恩,干别人何事?
至于恢复周室,驱除篡位者,也没人信。大家信的是李筠想当皇帝。
罢了!
李筠点了几个武将,分别负责四门防务。他觉得已经大势已去。
军务也不商议了,李筠退至二堂,屏退左右开始思量身后事。摆在他面前的,要么自裁逃避,要么被逮住治死罪。
城破的方式,应该是被攻城时有人受不了硬仗投降。李筠准备今晚回家,和家眷道个别。
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道:“主公,有军情禀报。”
李筠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亲兵小将,说道:“报上来。”
小将双手拿着一卷纸弯腰走进来,李筠伸手正要去接。忽然,那人猛地扑了上来,手抓着东西猛地向李筠刺了过来!
李筠猝不及防,下意识猛地推了一把,一掌推在了那小将的左胸上。那小将身体一侧,已经把一把短剑猛地捅进了李筠的心口!
李筠也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处世的人,但在冰冷的铁刺进血肉的时候,也是一股恐惧悉上心头。
身上的力气立刻就消失了大半,很快他觉得四肢都已不受控制。
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卑微的小将,“你……”
小将颤声道:“对不住啊主公,借您的脑袋求个富贵!”
李筠睁着眼睛,倒在了血泊中。
这时外面的亲兵侍卫听到动静,跑过来看,一个个愣在那里,不知所措。
小将也怔在那里很久,脸色苍白,身上发抖。
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要干什么,把李筠身上的佩刀拔出来,上去锯李筠的脑袋。
他的一头一脸都弄上血污。
不多久,一群武将闻讯走进了行辕二堂,看到面前的一幕。
小将道:“郓州没救了,再这么下去大伙儿都要死,把主公的脑袋拿出去投降,兄弟们求个活路……”
武将们面面相觑,不过见李筠的脑袋都搬家了,众人的敬畏之色已经不见。
很快就有人说道:“事已至此,节帅已经死了,再打下去也无益处,诸位兄弟觉得如何?”
没人反对,陆续有人附和。
说话的武将见状长吁一口气,又指着那个小将道:“他是谁的人?”
其中一个武将皱眉道:“亲兵本是末将的部下,但这事儿不是我叫他干的,连这小子我也不熟?”
“此话当真?”
“绝无虚言。”
立刻就有武将招了招手,叫了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进来,然后说道:“这些人没大没小,全部砍了!”
乱兵顿时拿着长兵器杀将上去,立刻惨叫四起。
拿着李筠头颅的小将急道:“饶命,饶命……将军,您不能独吞富贵,大头算您的行不……”
一个武将冷冷道:“你还没那个资格。”
众将把屋子里人全杀了,然后捡起了李筠头颅。大伙儿在腥味弥漫的房屋内坐了下来,一群士卒忙着把尸体拉出去,地砖和门槛全是血迹。
一行武将商量了半天,找来李筠的幕僚,让他们写了一封降表,然后送出城去找周军大将商量受降事宜。
期间因为没有能拍板,发生了一点争执。有人说周军想怎么受降就怎么受降,因为郓州不可能守得住了,谨防激怒周军。
也有人坚持要皇帝下旨才能投降。
坚持要圣旨的武将道:“城外的人是史彦超,那厮纯粹是个武夫,一拍脑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,不可信。俺们要是放下兵器了引颈待戮,死得憋屈,还不如顽抗到底还得个忠名。今上不同,人说有‘妇人之仁’,不会滥杀,现在的年号不也是‘宣仁’?若有皇帝圣旨,俺们的性命至少是保住了。”
最后幕僚仲离开口道:“让皇帝受降,老夫觉得是稳靠的法子。”
众将一听,大多就倾向第二种法子了。
平时武将们对这些靠三寸之舌吃饭的文人都不怎么看得起,但心里还是觉得他们肚子里墨水多,脑子更好用。
大伙儿一合计,便推举仲离出城去送降表。仲离一脸难看:“老夫想先卜一下凶吉……”
“卜个屁,不去老子一刀砍了你,看你卜不卜得出来血光之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