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三四六年,五月。
残阳下,古老的城墙,笼罩了一层血色。城上的义军士卒,穿着各种花样的衣衫,不少人手中还拿着木棒锄头。他们看着城下绵延整齐的赵军营寨,脸上都有畏惧之意。
濮阳城下,汇聚了赵国最为耀眼的几位名将。冠军大将军姚弋仲,车骑将军苻洪,征虏将军冉闵,这几位俱是名震列国的大将。其中姚弋仲和苻洪,分别是羌族和氐族的首领,两人的儿孙中,多有非凡之士。而姚弋仲威望最著,也是此战的统帅。
姚家弓骑大营外,迎来了一先一后两队人马。冉闵牵着爱马赤龙,手提双刃矛,候在营外。他的身边,乃是一队手持长枪巨盾的甲士。这些士兵隐隐布成阵势,便如蓄势待发的猛兽般,随时都可发出凌厉一击。
当他在营外等候通传时,对面来了一队骑兵。为首的老者形容粗犷,一对眼眸闪烁着迫人的精光。他见了冉闵,眼底不经意地闪出一丝精芒。接着脸上挂起笑容,下马到:“冉征虏,别来无恙?”
冉闵抱拳道:“见过车骑将军。”来人上前拉住了冉闵的胳膊,笑道:“老夫已经老了,此次出征,还要仰仗冉将军多多照顾几位犬子才是。”冉闵笑道:“几位少将军皆是人中之雄,来日成就,必定远在冉某之上。”
来者便是赵车骑将军苻洪。苻洪(蒲洪),字广世,生于西晋太康六年(285年),略阳临渭人,氐族,父亲怀归为部落小帅,其家世为西戎酋长。本无姓氏,因其家池中蒲生,长五丈,五节如竹形,时咸谓之蒲家,便以蒲为姓。
其人好施,多权略,骁武善骑射。永嘉之乱时,蒲洪散千金,召英杰之士,访安危变通之术。宗人蒲光、蒲突遂推洪为盟主。刘曜时,蒲洪归顺刘曜,拜率义侯。刘曜败,蒲洪割据陇山。石虎将攻上邽,蒲洪又投降石虎,拜冠军将军,委以西方之事。后累功为车骑将军、流人都督,处于枋头。
冉闵曾对石虎进言道:“蒲洪雄果,其诸子并非常才,宜密除之。”石虎并未听从,反而待之愈厚。而蒲洪也曾对石虎进言,迁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帝都襄国,导致姚弋仲一族东迁。因此这赵国三大将之间,乃是貌合神离,彼此皆欲除对方而后快。
两人携手入帐,姚弋仲顶盔贯甲,已经在大帐相候。他也不客套,直言道:“我蒙大王信重,统领诸军。如今关中有妖女作乱,若不能趁其立足未稳,夺回雍凉二州,来日必为大患。时不我待,明日务必一举破城,剿灭梁贼,然后挥师西进。”
姚弋仲望着两人道:“明日苻将军、冉将军与我一起进攻北门,我当亲自举旗。诸军将士,若有落后于我之战旗者,杀无赦!”冉闵和蒲洪皆凛然奉令。
次日一早,赵国三军,尽数会聚于濮阳北门。姚弋仲亲自举着中军大旗,立于阵前。八千弓骑,高举长弓,静静地立在他的身边。而新归顺的高磊,则带着自己训练的二千步卒,列于阵前。
冉闵部下三千骑兵,俱着轻甲长刀。一万步卒,皆持长枪巨盾,列于阵右。炎阳之下,阵中鸦雀无声,只有偶尔的战马嘶鸣。
阵左则是苻洪的骑兵。他的士兵武器和甲胄五花八门,看上去凌乱不堪。但是士卒的眼中,却有着极强的狂暴杀意。这便是氐族独特的治军之道,即嗜血之道。日后,这支军队甚至在出征时以对手死尸为食:“朝战,暮便饱肉,何忧于饥!”
当进攻的鼓声响起,赵国三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涌去。中军的八千弓骑率先发威,数千支羽箭同时向城头射去,一霎间甚至遮住了日光。接着城头便响起了无数惨叫。在弓骑的持续压制下,城头的士兵伤亡大半。没死的也有躲在盾牌之下,不敢露头。
冉闵所部,则是直扑城门。巨大的攻城木,重重的撞在城门上。每一次撞击,都让脆弱的城门发出不堪负荷的巨响。伴随着木屑纷飞,城门已经被撞开了一道缝隙。
蒲洪所部的士兵,则是直接蚁附登城。一个身材高大的独目青年,率先攀上了城墙。粗大的赵军旗杆,被他运转如飞,当做兵器使用。三丈内的义军兵士,被他用旗杆一扫,全部砸飞出去。城墙上以他为中心,顿时空了一片。
他的卓越表现,立刻引起了赵军诸将的关注。没过多久,姚弋仲和冉闵,都派出心腹,前去打探此人的情报。
这青年名唤苻生,乃是苻洪之子苻健的三子。从小无赖,素被祖父苻洪嫌恶。出生时便只有一目,年幼时,苻洪故意当着他的面对左右道:“我听说瞎儿只有一只眼流泪,不知是不是真的?”左右都说是。
只是幼童的苻生竟拔佩刀,刺瞎眼出血,然后指示蒲洪道:“这难道不是泪么?”苻洪大惊,用鞭子抽打苻生。苻生不但不求饶,反而狠狠道:“性耐刀槊,不宜鞭捶。”苻洪叱道:“你这贱骨头,只配为奴。”苻生冷笑道:“难道如石勒不成?(石勒以奴隶之身称帝,几乎一统北方)”
苻洪大惧,光着脚跳下床掩住他的嘴,对苻健曰:“此儿狂勃,宜早除之,不然,长大必破人家。”苻健将杀之,其弟苻雄止之曰:“待小孩子长成,自然会当改过,何必无故加诛。”苻健乃止。等到苻生长大之后,力举千钧,雄勇好杀,手格猛兽,走及奔马,击刺骑射,冠绝一时。
今日苻生率先登场,果然勇不可挡。他往来冲突,片刻间便在城墙上清出一片空地。后续的赵军源源不断,攀上城墙,向两侧开拓据点。
梁犊看到城墙失守,亲自带兵逆袭。他所部亲兵,都是当年太子石宣的东宫卫士。俱是甲坚兵利,体格强壮。猝然杀入阵中,倒也将苻家氐族兵冲得后退了几步。
苻生见到梁犊,当即亲自转身来战。拿着长逾十米,粗如人臂的大旗,苻生仍是奔走如飞。等到冲入梁犊阵中,蒲生挥动大旗,转了两个半圈。十几个义军被旗杆掠到。尽皆扑地。有人头部被旗杆擦过,连脑浆都飞了出来。
梁犊看了蒲生威势,吓得不敢近前,对左右高呼道:“放箭!放箭!”身畔亲卫纷纷举弓,数十支羽箭齐向蒲生射去。
那旗杆毕竟太大,转动间颇不方便。蒲生连格带闪,身上还是中了十几支羽箭。好在他身披重甲,那些羽箭穿过重甲衣衫,入肉时也只是皮肉之伤。只是看上去如同刺猬一般,密密麻麻地颇是骇人。
苻生回手将大旗重重一顿,旗杆竟然插入地面足有一尺多深,牢牢地屹立地上。他发足奔入义军阵中,一声大喝,拎起两个士卒,当做兵器般挥舞使用。每一个兵士,连人带甲,怕不有两百斤上下,却被苻生运转如飞。等他使发了性,一声断喝,将手中的兵士脱手向前方掷去。
那两个兵士便如投石机掷出的巨石一般,挟着风声,向义军阵中砸去。众人不敢格挡,纷纷闪避。那两个士兵直撞飞了七八个人,才停了下来。此时义军阵型已经被砸出了一道空白。苻生又抓过两个士兵,挥舞着向前冲杀而来。
梁犊以下义军将士,尽皆胆落。此时城门口发出一声巨响,冉闵所部,已经撞开了濮阳城门。“城破了,城破了!”慌乱的声音如潮般响起,义军上下,彻底失去了斗志。人们丢盔弃甲,纷纷向城内逃去。
两个时辰之后,濮阳城内的残兵已经被彻底肃清。梁犊的首级,更是被苻生亲手扭了下来。而那些东宫亲卫,企图出城南逃,却被姚弋仲的弓骑从后面追上射杀。而城内的十万义军,大多数都伏地请降,被三家瓜分。
姚弋仲所获奴隶,都交给姚襄处理。他先是选出强壮之人,编入高磊所部陷阵营。若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医师,也被纳入军中听用。其余人等,则被辗转押回黎阳屯田。
冉闵对于战俘的处理,也与姚襄类似。但是苻洪对待俘虏的态度,却与两人截然相反。他只挑出年轻漂亮的女子,作为随军营妓。剩余的男子老幼,则被氐族士兵烹食干净。
那些氐族士兵,将这些俘虏称为“熟食”。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,他们以人肉为食,凶厉嗜血,身体强健,远胜其他军队。为了饱餐食肉,他们作战时也极是勇猛。只是吃多了人肉,不少士兵的双眼都变成了血红色。
听到隔壁营地战俘们的哭号声音,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肉香,姚、冉两军,也不禁为之色变。他们早就听说过苻洪的部队喜欢吃人,没想到今天真的见识到了。而被分入另外两军的战俘,更是心中暗自庆幸。
濮阳既下,困扰石虎的内乱已经被平定。下一步的目标,便是收复秦地,消灭诸葛雅的军队。赵军在濮阳城内仅仅歇息了一日,便向西方进发,兵锋直指洛阳。